红柳碑记

2013-04-01

tags:

春风渐暖入湖堤，碧波抚岸披青衣。

百芳乱放夺头彩，行人欲赏眼渐迷。

湖心亭中饮酒歌，临别一曲情依依。

“与君相识十年余，指腹为婚待明夕。

奈何胡虏急犯我，龙子点将戍边壁。

金甲藏屋终见日，日照其鳞光熠熠。

男儿自当赴沙场，旌旗铁马横刀立！

习武一生无长物，聊表心意唯此璧。

半壁江山半璧心，逢时两半合为一。”

取璧腰间裁两半，女怀玉璧几欲泣。

“军行三日见营帐，军归三年至乡篱。

君心报国妾自知，只当折柳与君离。

岸边垂柳密如发，唯独此枝叶繁密。”

将军弃刀执青丝，手植亭外长堤泥。

“飞沙戎马君不见，荣枯十载当为期！”

辞乡饮酒酒似泪，转身跨马马蹄急。

断风拂柳柳摇摇，残阳剪影影凄凄。

别后三年又三年，年年岁岁几重天。

女心坚韧似芦苇，春秋乾坤共相鉴。

日日语柳盼郎归，夜夜祈星告郎安。

枝繁叶茂求零落，枝零叶落企春现。

乡人每每游湖堤，女影总伴柳影前。

人有纨绔闻女意，慕名而来得一面。

面比桃花花自羞，语于莺啼啼不见。

不得美人一颦蹙，家财万贯何足恋！

翌日登门求一见，胭脂水粉盈妆奁。

金雀银钗玉搔头，绫帐帛纱绸缎帘。

鸡鸣三声已入堂，更锣四响女始还。

还家惊见九重礼，纨绔殷勤不厌献。

“芳心早有他人许，只待郎归凯旋年。”

乡绅不甘就此休，日日锣马求相见。

女卧深闺自怅惘，闭门扃牖泪洗面。

纨绔盛礼告阿婆，“自古父母命难夺。

万望使女归我家，豪门比不少媒妁。”

阿婆闻之心窃喜，三生修得富家诺。

自是劝女愈甚急，日日夜夜不为过。

阿女愁思不得诉，反教阿母穷追迫。

“指腹为婚纵不念，青梅竹马何以没？

我与相公已有约，十年之期不可夺！

如若十年战未归，当是天命不怜我！”

插柳之约期已薄，十载春风九秋火。

夏蝉啾啾鸣浓荫，蜻蜓点水立小荷。

万物已是鼎盛时，唯独小柳聊寂寞。

死枝髫髫不叶生，泣痕道道泪已涸。

“九年荣已九年枯，只待今朝一叶落。

缘何不见青丝抽？岂是将军已忘我！”

黄叶只道春夏去，十年光阴何徐徐。

女心同柳柳似郎，郎心可曾痴如女？

不见人归心其焚，只得战报随秋菊：

北国三月藏虎关，大军却与伏虏遇；

弃车保帅心犹壮，金甲将军甘碎驱。

秋风只知催落叶，叶落无声心不恤。

“十年之期今已逾，将军亦随金戈去。

今生有缘却无份，来世再将前缘续！”

纨绔闻之心窃喜，彼人已故其位虚。

自是诣女如自家，朝至暮去急如雨。

女心已死更凄凄，断发堂上凝无语。

铜镜台前自梳妆，粉颊丹唇素裙裾。

夜至枯柳空叹惋，怀璧投湖东南隅。

初雪皑皑阔如盖，枯树不料凌寒开。

乾坤一色不知夜，垂柳万条红叶摘。

叶叶比灯灯比火，敢教落日空叹白。

开过腊梅别春桃，但见将军凯旋来。

辞家谒女推门望，门可罗雀庭堂衰。

求女不得告乡里，邻人皆为归郎哀。

“战书只道我已死，还生只因佳人待。

十年之约仍催我，区区胡虏岂足碍！

柳红如血血如泪，不待我兮君心埋。

此情千年不得忘，来世玉璧不可拆！”

拔剑仰天长啸歌，曲毕自刎半璧怀。

夏日何处得秋风？一夜零落叶叶哀！

世人皆感情意重，二人同葬柳荫浓。

纨绔自忖罪孽铸，寤寐辗转疚九重。

镌刻此碑红柳下，此情铭记万世同。

红叶落尽不曾回，枯木逢春人相逢！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两人因我所散，罪孽此生不足弥补，愿在此立誓：

两人相逢之时，我当为其见证！

【小说】以小说为载体进行注解。消遣消遣。

红柳

哥们儿家旁边有一个湖，湖边有一处很玄乎的景点，叫“红柳”。

曾问过他这个景点为什么很“玄乎”，他也没细讲，只是粗略地说这里在古时候曾有过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拜先人所赐，“红柳”似乎很有灵性，但凡有情人来此许愿，必成眷属；心诚的光棍儿们来此拜谒，也能一改前运，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子。

“有那么神吗？”我越听越觉得玄乎。

“神不神你自己过来一试便知。”

正好本人光棍一条，二十好几依然恪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谆谆教诲。有这样一个机会，闲来无事去旅旅游，运气好点儿还顺便捞个女友，反正无害，不妨一试。

“那行。”我欣然应允。

到了景点近处，才发现其实游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多，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不见如泰山那般“九曲十八盘，盘盘有客店”的繁华之感，只有几个小小的纪念品商店懒懒地坐在那里，避开毒辣的烈日，还有一个老头儿正准备收摊。

空空的摊位上只剩最后一把折扇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折扇虽美，却让人感觉好不心酸。它一直这样孤独地等着他的主人已经多少年岁了呢？

我快步上前拿起那把扇子，问道：“请问这把扇子怎么卖？”

“最后一把了，便宜卖你，就五百吧。”

“什么？”我吃了一惊，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肯买。拿起来仔细端详也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古旧的竹骨上糊着泛黄的扇纸，上书《红柳碑记》，字体也并不俊秀，估计是出自老店主之手；下面一根红绳儿拴着碎了一半的古玉璧，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掉落似的。虽然比较破旧，但是我看见这把扇子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这把扇子与我失散多年似的。

“老头儿，就这破玩意儿还卖五百？吃撑了吧你！”我还没搭话，哥们儿先火了。

“我这古扇能开这个价，自然是有道理的，你若不信，不买便是。”老头一脸的不屑。

“看了这么多店，我觉得这把扇子年代甚远，估计有些历史了，是什么文物也说不准，不妨买了。”我跟哥们儿耳语。可是一掏兜，满满的零钱加起来一共四百八九，可老头死不讲价。

“你这老家伙。”哥们儿见状，五纸红钞一甩，拿起扇子拽着我就走。我这哥们儿可谓真高富帅，上学宝马放学奔驰，区区五百，还不够塞牙缝的。

“有钱就是不一样啊。”我抚兜感慨。

走到“红柳”前，哥们儿便朝着一棵枯死的柳树指了指。

“为啥叫这死树红柳啊？”我不解地问。

“相传这树在枯死前最后一次长出来的是红色的叶子。”

“哦。”我点点头，绕着树边的木栏转着。

时值盛夏，林木皆有浓荫，零星行人在其中乘凉，唯独红柳一叶不生，站在树下仿佛在火上炙烤，便更少有人近观。树靠北一侧有两则残破的墓塚，碑文磨灭，再侧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碑，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字迹模糊。

“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

“你那把古董扇子上不是写着呢吗。”哥们儿不耐烦地戴上阳帽，打开一瓶汽水，兀自去树荫下转悠了。

我展开扇子，读着《红柳碑记》，一幕幕画面忽然活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湖水随着微风闪耀着粼粼波光；湖畔的堤岸上，树木沉睡了一整个严冬之后纷纷苏醒；薄薄的青纱点缀着那些赶早儿的花，倔强的脸上画满了自信与繁华。

然而春意微漾时节，湖心亭中对坐的两人却饱受着离别的煎熬。

“我与你从小相识，青梅竹马，父母当初指腹为婚，本来再过几天，我们就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怎料到胡虏突然大军压境，天子亲自调兵遣将，我必须赶赴沙场。祖上相传的金甲终于重见天日，金光熠熠，我定要穿着它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唉，我从小习武，出了些刀枪剑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有这块佩玉。现在将它一分为二，我们各执一半，相逢之时，再将它合二为一吧。”说时，将军取出玉佩，将其分作两半，交给女子一半。

女子拿着玉璧，几乎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对将军说：“你几天之内便可行至军营，从军营回来，却要多少年月！我明白将军一腔热血报国心壮，如今我也只好折柳送别。岸边垂柳像头发一样密密麻麻，但只有这支子叶茂盛。”

将军沉思良久，丢下武器捧起柳条，将之栽在岸边。

“战场飞沙走石，我们不能相见，战事变幻，回乡之日皆在天意，现在栽下这株柳树，当它荣枯十次，我必与君相见！”

说罢饮去最后一碗酒，转身跨上战马，消失在飞尘之中。

阵阵清风吹拂着摇摇摆柳，夕阳西下，古道边只留女子一人翘首远方，依偎着那愈拉愈长的剪影。

离别之后，时光飞逝，转眼间便过去六年有余，这些年里，春华秋月，夏虫冬雪，换得几样天日。唯一不随时间改变的，是女子心中对将军的执着，忠贞不渝，天地共鉴。

一天又一天，她来到小柳旁边，对着小柳倾诉衷肠；夜晚，她又对着漫天的繁星祈求将军平安归来。小柳枝繁叶茂的时候，她盼着叶子快些落下；叶子纷纷零落的时候，她却又盼着春天早早到来。乡人每每在湖堤游玩，总会见到她痴痴地等待着将军的身影。

乡里有一个富家公子，听说这件事儿之后慕名而来，见到貌若天仙的女子便惊为天人，一见钟情。感觉自己纵使家财万贯，不能博美人一笑，大富大贵也如浮云一般，自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二天，他备了重礼登门造访。鸡鸣三声之时，他已候在厅堂，更锣敲过三声时，才等到女子回来。见到她回来，公子忙上前献殷勤，期冀博女子欢心。

女子却淡淡地对他说：“我的心早已许给别人，只等他凯旋回来便要成亲，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但那公子怎么肯就此罢休？天天敲锣打鼓地来她家拜访。女子只好躲在闺房中不出来，紧闭门窗，以泪洗面。

公子见硬求不得，只好转而求告女子的母亲，奉上了一份又一份的好礼希望她能说服女子。女子的母亲见钱眼开，暗自思忖：既然女儿做不成将军夫人，嫁给豪门也实在是幸运啊。于是没日没夜地劝女儿放弃将军，嫁给公子。

女儿本就愁苦无人倾诉，又被母亲穷追不舍，无奈之下，只好说：“当初你们指腹为婚，纵使不念旧情，我与将军青梅竹马的感情怎么能就这样弃置迤逦？十年的约定，绝不反悔！如果十年已过，将军还不回来，必是天意如此，那时再说也不迟！”母亲见状也不得不无奈应允。

转眼就到了第十年的夏天，夏蝉啾啾，蜻蜓点水，万物已经到了最繁华的节气。然而，小柳却似乎失却了生命一般，没有冒出一片叶子。女子不知天意如何，叹息道：“九荣九枯，只盼望着今朝叶落，便可与君重逢。现如今，竟不见得有新叶生出，难道将军已经把我忘了吗？”

终于，秋天来临，十年的约定本应就此了结。可女子的心就同柳树一样枯死，柳树也好像将军一样一去不返。将军可曾感受到女子那不改的痴心？然而人没有等来，却等来一封迟到的战报，上面写道：

三月的时候，大军挺进藏虎关，却不料遭遇埋伏，将军为了让主帅率主力撤退，自愿率部殿后，殒身不恤，至今未还。

女子泣不成声，叹道：“十年的约期已经过了，将军也不可能回来了，今生我们有缘无分，只好来生再续前缘！”

苦苦等待的公子终于等到了可乘之机，便加紧攻势，希望女子回心转意。而女子正处在无尽的伤痛之中，公子又来雪上加霜，悲不自已，便在大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自断长发。回到闺房独自梳妆打扮，夜晚走到枯柳边，长叹一声，怀抱残璧纵身跳入冰冷的湖水。

冬天，万物萧瑟的季节，枯柳竟然冒出了血红的新芽，仿佛满树血花，凌寒盛开。乡人为之惊叹，便从此称此树为红柳。

又到了一年夏日，将军终于凯旋归乡，他兴奋不已，从自家里一出来便跑到女子家的院落前，然而庭堂的衰败，门可罗雀的景象让他惊讶不已，向乡里人们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乡人这才把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告诉他。

“天呐！战书只回报说我战死的消息，却未曾提起我死里逃生！我还有与佳人的十年之约，区区几个胡虏怎可挡我！我们之间的感情即使再过千年也不会磨灭，来世相逢时，玉璧便不会再被拆开！”

说罢，他拔出佩剑，唱一曲哀歌，怀抱残璧，自刎于红柳树下。

死后，血红的柳叶纷纷零落，红柳从此没有再长过叶子。

世人为他们的情意而感动，将二人共同葬在红柳树下。公子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日日夜夜不得安生。便捐钱找人刻下此碑，万世铭记两人至死不渝的爱情。

红叶落尽不曾回顾枝头，枯木逢春，便是二人重逢之时！

公子悔恨至极，对天立誓：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两人因我所散，罪孽此生不足弥补，愿在此立誓——两人相逢之时，我当为其见证！”

读完碑文，久久不能释怀，仰头望着如今高大的柳树出神。哥们儿见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哎，传说而已，何必当真？这树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会长叶子呢？”

“可是，”我有点犹豫，因为我似乎看到了些东西，“这树好像正在发芽啊……”

“啥？”哥们儿深受摸摸我的额头，“你晒蒙了吧。”

“不，他没看错，我也看见了。”栏杆旁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女子，说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扇子，打开看着扇面上的碑文，“枯木逢春，恋人相逢。我相信这个传说。”

是的，我也相信这个传说，因为在她那把扇子下面，也缀着一个碎了半块的古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