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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愚

人工智能科研狗,万众创业打工人,猫狗双全铲屎官,文理双修键盘侠

201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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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区筒子楼里租了一间房。

房租很便宜,不过就是环境差了一些,两幢老房子墙皮几乎掉光,在小路上铺下几世的浮尘,它们间隙差不多只两人宽,却沟通了这里七拐八绕的里弄,使这两幢楼显得格外沧桑与幽暗。

而永远最脏的非那在楼间狭缝里浪居的老乞丐莫属。

他大概也和这破砖残瓦一样老了吧,一年四季不论阴晴雨雪总是一片破布头披在和路面一样藏污纳垢的身上,腿坐在一块破棉絮上——这大概就是他的铺盖了吧。手里一直抓着一只零星藏着残羹剩饭的破碗,也不吃,就死盯着路人看,犹其在我经过时,眼睛就嵌在我脸上似的,让我心里直发毛——我也不是“非主流”美女,穿着也许只能够跟文革时的村姑媲美了吧——但他一直那么看着,目光呆滞,有时嘴里还念叨两句,让我不寒而栗。

中午回出租屋没他有太阳陪着,可一到晚上,每每经过那条楼缝,总能觉得察到一对镶在夜色里却比墙角夜色更为阴森的黑洞向我吸来。我于是加快脚步,闪进楼道。好像炸弹袭来前向防空洞里奔逃。

有一次,我问过房东,街道里怎么不把这人“请”出去,怪恐怖的,怪不得这里少有像我一样的单身女子。

房东撇撇嘴,老街坊了,不忍心啊。

一个老乞丐到哪儿不能要饭?莫非他残疾不成?

房东说,他还没全残疾,只是很少有人在白天见他动过。

回想起来,我倒是见过一次。

去年冬天,我搬来不久,老区里下了一场大雪。因为怕赶不上公交车,我早早地出楼,只见地上已非刚落雪的模样。已经有两处被人做了手脚,除了雪去:一是一条从住的单元门口一直延伸到老区外的路上,仅此一条;另一个就是老乞丐泥土色的旧棉絮。老乞丐用破碗盖着脸,打着旱天雷,而我却隐约看见那老瓷碗上的破洞里藏着一只并非合上的、夜色一般的眼。

我本想告诉房东,但又想这对他只是件无足轻重的事,欲言又止。

房东冲我笑笑,一个老乞丐整天半死不活的,行动都这么困难,怕他干什么。只要不遇上有些小混混,怎么都好说。

我一笑付之,便也没当回事。却未曾想,一个雨天让我如何也忘不了这句话。

那天回来,半路遇雨,又没带伞,便到街角一家小报亭避雨。未曾想,全街上就我这么一个人,便引起一帮黑衣人盯梢。我觉事不对,不顾天上阴云密布,大雨倾盆,举步朝老楼方向走去。

谁知,七拐八绕一路,那一群黑衣男子依然紧跟随身后,刺鼻的烟味,熏得我泪如雨下。七八只脚跺进水洼里,辟辟啪啪的响声像地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参差不齐,步步紧逼。月亮隐在天幕之后,只剩冰冷的雨点兽爪一样抓我的后背;阴风阵阵,幽幽地吹过土墙,哀嚎着钻进我的耳朵,搅拌着我的思绪。

身后的魔鬼逼得更近了,仿佛是一阵阵妖精的骚动萦绕耳畔,揪着我的头发。我们彼此约摸只隔着一层雨帘了。

我忽然跑起来,心的搏击如一列提速的火车轧在钢轨上“铿、铿、铿、铿”……泪水、汗水、雨水,伴着恐惧浸透全身。双手像乱拨荆棘一样在两边乱舞,想把耳边阴冷的笑声撕扯下去,我也很清楚地听见身后紧随的脚步声,越来越强,大地开始颤抖……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拌了跤,摔倒在地上,面前是那个闭上大嘴就能把我吞进去的楼缝,还有——那一双眼。

天呐……

就在那一群魔爪将要抓住我的衣领的前万分之一秒,一个沧桑的声音突然阻断了追兵的去路。

“大爷,给我点吃的吧……”

“妈的,你个老不死的,坏我好事,滚!”

接着传来一阵杂音,混着哗哗的雨,倾泻在这条本不宽裕的路上。

我平生从来没有这么快地上过楼,开门,关门,加上锁,顶住门,呼吸像一个坏了的鼓风机。

我直勾勾地盯住窗外。

一声惊雷将我炸醒,我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忽然又像过电一样,掏出手机,拨了120。

……

救护车尖叫着跑来,车门打开,医生骂了两句,车门又被狠狠摔上,救护车又尖叫着跑了。

我一直在门口听着。

……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地从楼里出来,在楼缝间停住。面前,只有那只破碗歪在昨晚的水洼里。

水洼很脏,地面却很干净。

我把那堆棉絮和那个碗捧回家,恭恭敬敬地洗了三遍,晒了三天,叠放整齐,放回他们的原位。我在等着,等着那个老乞丐回来把那勉强称为铺盖的东西展开。

然而,一直等到老乞丐唯一可以保暖的东西被那些也许是途径此地的其他乞丐偷走之后,他依然没有出现,只留那破碗依偎在老墙边。

我终于鼓起勇气像老房东问起老乞丐的身世。房东叹气,唉,是个苦命人啊,文革被放到我们这里的知青,来的时候就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谁知女儿却被强盗从眼前生生掳走了去,还打折他一条腿。他誓说留在这儿等强盗回来,拼死也要救出女儿。唉,这么多年啊……

我忽然不知脸上哪里留下两股热水。

后来不论阴晴雨雪,我每每从楼缝那里经过,都不禁驻足企盼。

可是那里的陈设再也没有人来换过,只有那破碗还盘着腿坐在那里,接着墙边留下的污水,滤出晶莹的泪滴,只留住了一年又一年的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