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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愚

人工智能科研狗,万众创业打工人,猫狗双全铲屎官,文理双修键盘侠

乡离

2015-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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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家应该是最后一次完整的了。

以后的以后,她会越来越远,越来越淡,越来越支离破碎。所有的人与物都在离她而去,一如宇宙中星系的孤独。

十化建,中国石化第十建设公司,为了胜炼(准确的说应该叫胜化,胜利石油化工)的建设,在70年代的时候来到了这里,盖起了厂房,架起了锅炉。

为了给员工及他们的子女生活的保障,十化建盖起了子弟学校,医院和商场,一片又一片的住宅。

化建的梦开始了。

石油是汗,是血,是黑色的金子。它强大的能量驱动着这架庞大的机器飞速运转,向着未来阔步前进。

二十年,她如同一座飞来峰,屹立在淄博的一片农村之中。

我们正是出生在她的鼎盛之年。

如同一个小小的世界,人们在这里自给自足,生活安定祥和。若干年的朝夕相处,我们在街上见到的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庞,出门散步基本也就等同于串门访友;一到傍晚,吃完晚饭的孩子们都聚集在楼底,在孩子王的带领下尽情地撒野,打球沙包捉迷藏,拍卡弹珠棒棒糖;从幼儿园入园到初中毕业,身边的一百来人基本没有变动,光腚的交情,一辈子也不会忘怀。对我们而言,有两个世界,一个活在电视里,一个就在我们之间。

当时的工作大都是毕业分配,因此我们周围的人来于五湖四海,不论家庭背景如何,普通话是我们新一代化建人的出厂设置。从我们当中,再也分辨不出谁来自于新疆,谁来自于广东,我们都是标准的化建人。我们是同步的一代。正因如此,我们心中都有些小小的自命不凡,如同那些出生在世外桃源的孩子相较于乱世中人的天生的庆幸。也因如此,我们心中也藏着些许淡淡的遗憾,到了更广阔的世界里,我们没能保留家乡更多的印记。每每听到同学们用各种各样的方言向父母做着日常汇报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在微微颤抖。

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和他们一起喝茶聊天。每次回家,总要在第一时间把他们召集起来,泡一壶宜兴红茶,亦或是铁观音,一杯续一杯,品茗畅谈。探讨着我们的人生,品味我们的感悟,就像这茶杯一样,接满一杯,喝掉,再来一杯。齐轩,小虎,子岳,建坤,他们总是知道很多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总是能够有很多见闻与思考。通常我不是一个发言者,而是一个倾听者,他们的故事就像是茶,一杯接一杯,永远也喝不尽。小时候,睡觉前从父母那里听故事,长大后,从生活里面看故事。自己的事,一点一滴,接在杯子里,发酵,结晶。和他们的精华发生不可名状的化学反应。

升华了。

当我们登上山顶,不论再从哪条路行进,都是在向下。分分合合,起起落落,世界就是这样躁动不安。

当我坐上37路公交车开向火车站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从后山的山顶一路狂奔到山腰上的水库一样,起步,便不再回头。

我猜她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吧。

最一开始感觉自己正在离开应该是那时,父亲因为很多原因离开了他为之奋斗十数载春秋的学校,奔波天涯海角。小时候的执念总说是她抛弃了父亲,第一次对她产生了隔阂。子岳曾经说过一句很凄凉的话,我觉得形容这个再不为过:

他为梦想奋斗终身,可梦想却最后辜负了他。

他不善煽情,可我却从这句话里感到了彻骨的凉意。

母亲虽然仍然留在原地,可我并不觉得她的境遇有任何更好的地方。也是从小留下的念头,觉得母亲一身的疾病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母亲为了她呕心沥血,而她却毫无顾忌地一滴一滴地吮吸她的血。总想快点长大,带母亲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的摇篮。而每念及此,总恨自己平庸弱小。母亲背着我走了这么远,而我现在却只能看着她孤身一人揉着酸痛的肩背,独自前行。

从父亲离开开始,我就对家乡的分分合合开始有了感觉。初一,齐轩走了;高一,杜萌走了;大一,小虎,子岳,建坤都走了。

我也离开了。

刚离开的时候,我曾想一个字一个字地追忆远去的过去,可是后来却累了。我发现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记忆中最深的那些碎片太多,太散,太不固定。如同天上的云,我想描绘它现在的形状,可当我一落笔,它就变了,飘远了。我想把一切都钉在十字架上,把一切归结到一个最单纯的印象,却发现,它们是那么的无处不在。

再后来,每次回去,都会发现又有一批人走了。有的飞向了他们的未来,而有的归于尘土。

一棵大树正在流血。

去年,她的心脏移植到了黄岛。

这棵树的生命终于结束了。也许它的余温还会让它在长高几厘米,但也是强弩之末。

我走了之后,这个伤口就不会再流血了。

它已经无血可流。

大树枯死了,它成了蚂蚁的乐园。落叶纷飞,青苔高倚枯枝。我并不讨厌蚂蚁,因为它们是最勤奋,最简单的劳动者。但是,看着这么庞大的身躯挤满了这些小小的农民,总有些密集恐惧。

一段辉煌的过去,更应该像一座纪念碑,而不是被啃食的生产者。

我的梦里,她是一棵胡杨。

她播撒的种子,在近处的,已经逐渐长成了她当年的模样;远处的,仍在漂泊。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会更容易放下这些不舍。一点点的执念,渐渐地原谅。

宇宙在膨胀,但很多人相信它最后又会聚拢。

对这么宽广的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

于软件学院BASICS实验室